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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给杭嘉和带来一个消息。说是上虞人、中国茶业公司的总技师吴觉农先生,自七七事变以后,已经从上海商品检验局停职,并邀请茶界各路英豪集结于绍兴、上虞和峡县的三县交界处——三界,成立浙江茶叶改良场,并准备在那里进行长期的抗日游击活动。这消息一时便使嘉和振奋起来,要不是有这么一大家子拖着,嘉和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吴先生上茶山。如今这个理想虽不能实现,但毕竟是有关茶业一行中的好消息。留下来吧,留下来,即便是在地狱里,中国人也是要活下去的,要活下去,又怎么能不喝茶呢?嘉和突发奇想地把活和茶就这样地联系在了一起。
可是他不能够把这一层意思和罗力说清楚。他们在黑暗中交谈着战事时,嘉和深深地感到自己没法把他对茶的想法放进去。这样,他们说着说着,就沉默了下去。这种沉默肯定不符合东北人罗力的性格,他有些窘迫了,便站了起来,说:“大哥,我走了,和寄草我会再谈的。你看你、你、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?”
嘉和没有跟着罗力一起站起来,他多么想多留这个东北小伙子一会儿。也许,就这样在黑暗中,永远地告别了,永别了。嘉和几乎在几分钟里,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。多少年来,他已经习惯了节制,习惯了把一切放在心里,此刻他不想这样。他想,他要还是这样,也许他就永远也没有机会再弥补了。因此他轻轻地说:“罗力,你过来。”
罗力从来也没有领略过这样一种男人的感情——细腻,温润,几乎微乎其微,神秘莫测,甚至带有一些女子的阴柔气,因此显得脉脉深情起来。在黑暗中,罗力还闻到了一股清香,他不知道这是店堂里固有的茶香,还是他们俩喝的茶散发的茶香,还是从嘉和大哥身上发出的气息——他被嘉和吸引住了。他准确地走到了嘉和的身边。嘉和也站了起来,在南方人中,他也算是一个高个子了,然而比起罗力,他仍然要略矮一些的,因此他又稍稍地退远了一步,他说:“罗力,要活着啊!”
罗力被这句话呛着了,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合适。抗战以来,他们这些当兵的,听到和说到的最多的一个字眼,就是死。他迟疑了片刻,才回答说:“只要能活下去——”
嘉和把一只右手就搭在了罗力的肩上,几乎耳语似地轻轻密合:“——活不下去的时候,你什么也不要想,你就想一想那些山里的野茶。你知道野茶是怎么活的?一点点的土,一点点的水,要吃没吃,要喝没喝,根一头扎在薄土里,那一点营养,让它活不下去又死不了。做人做茶,做到这个分上,都是可怜啊。可是它不死,他把根长长地在地底下延伸,一直伸到它找到活路的时候。听明白了吗?”他的手掌略微用力地在罗力的肩上又压了一下。
罗力想说他听明白了,但喉口一紧,却说不出来了,便把自己的右手也搭在了嘉和肩上。两个人就在黑暗中再一次发愣,彼此明白,再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,无话可说了。
“走吧。”嘉和就推了推罗力的背,上前一步,打开了大门。浓弥的夜气,立刻就扑进来了。
杭城的午夜,还有多少人在战争这只巨大的魔爪还未最后收紧的缝隙中,做着惊恐与祈祷交替进行着的初冬之梦呢。
我们的新上任的女教师杭寄草刚刚从荷花池头的贫儿院归来。她一个人走着,嘴里还哼着歌呢——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白天家中被盗的一场惊恐,此时已经被她丢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寄草从小就经历着动荡,对她来说,非常的事件和离奇的事件,都是最可以理解的。她有着很强的承受能力,显然,这遗传于她的母亲。但她比她的母亲更加开放一些,心胸也更大。她往罗力的军用车上一坐,满城地转,有人朝她七斜着眼,她一点也不在乎。她对罗力,有着多么热烈而又浮浅的爱情啊,简直就是一根起了火的火柴偶然地就擦到了一根还未受潮的爆竹——湖的一声,上天开花。
寄草的去贫儿院,也可以说是偶然。她原本是跟着义父在红十字会医院工作的,她所顶替的,正是当年嘉草姐姐的位置。那天因为有事到基督教青年会去,却碰到了许久不见的侄女杭盼。
杭忆杭盼这两兄妹很是错位。忆儿的性情,实在是像方西冷的,却跟了嘉和;盼儿呢,倒是有那么几分像着嘉和的,却在了母亲身边。离开杭家之后,她有好几年是和外婆在一起过的,外婆便给她洗了礼,说是相信上帝才能洗清罪孽。这姑娘在落落寡合中怀着对原罪的虔诚仟悔长大成人。
这忧郁的少女幸而有了上帝与她同在。她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到基督教青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