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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。
那一日,桃花遍地,迂回铺就了一径香廊。那两个孩子奔跑着,追逐着,足尖不时有花瓣飞弹起落,争相为这一卷孩童的欢愉添上一墨点睛。
那一年,云生烟一十一岁,而苏六,刚好七岁。
“嘿,你脾气还真不小。”
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生生将回忆撕裂,连那个原先听着笃厚的嗓音也变得惹人烦厌。顷刻间,桃花飞散,桃园不再,那个人——也消失了。消失得干干净净,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。
苏六默不作声地将一枚棋子放在纸棋盘上。他已褪下兵甲,连外衣也一并脱了,叠得方方正正垫在棋盘下。周围算得安静,只偶尔几声马鸣不甘寂寞。将士们用罢晚饭大都打着哈欠准备睡了,纵然是三两声的窃窃私语也时断时续,不成文章。山坡一隅,篝火明灭,照出几十颗棋子跳动不息的阴影。这样的晦暗天色,将苏六鲜活的颜面亦埋入了无边黑夜。
应该差不离了吧……不,还是不对。苏六苦恼地看着地下那一颗颗棋子,极力回忆昨夜的那个梦,以及梦里的那一副棋局。
也许他是对的。他永远下不赢他,永远。
何鲲癞皮狗似的凑上来,瞥了一眼地下的棋盘,拿胳膊肘捅了捅苏六:
“喂,你不冷?”
等了会儿,没等来下文,便又道:“瞧这天气,怕是要下雨呢。”
苏六一吓,抬头反问:“好好地怎会下雨?”
“不信你就瞧着吧。”
苏六哼了一声,铁了心不欲理睬。哪想过得片刻,陡然便觉身上一凉,阴风席卷,一阵紧似一阵。将领们急忙下令加快搭帐支篷,原本渐入沉睡的军营又热闹开了。
苏六飞也似的将棋盘棋子拢进怀中,堪堪收好,大雨倾盆而至,浇了他个劈头盖脸。火光顿熄,视线迷蒙中,只恍惚感到有个人拉着自己一路小跑,冲进了帐篷内。
“拿着!”那人将一叠干净衣服递给淋成落汤鸡的苏六,另一手继而摊开,掌心里躺着一颗棋子。
“小子,明天教我下棋吧。”趁苏六接过棋子的空隙,何鲲附耳说道。
忽然觉得这个低沉厚实的嗓子其实也并不难听。
本以为那仅仅是一句玩笑,不料翌日晌午,何鲲当真像模像样地拜师学艺来了。只是,他的理由却令苏六哭笑不得。
“倘若学会了下棋,便能指挥部队了,还能指望日后捞个将军当当。”说这话时,何鲲一脸的理所当然,甚而流露出几分向往。
苏六当场就欲驳他几句,这下棋跟实战怎能相提并论!莫非是要学那战国时赵括的纸上谈兵么?平素自诩老成,如今却全然暴露了这份年少气盛,专属于二十挂零的骄狂。
不过挖苦的话最终被咽回了肚里。因为,自己似乎说过同样的话,虽然,对象并非同一个人……
“‘卒’不能这样走!”苏六眼疾手快地抓住何鲲胳膊。幸好,棋子尚未落定。
“咋地了?不是走一格么?”
“过界之前,‘卒’只能前后走格,不能左右……”
“哦,是了是了。”何鲲一拍脑袋,赶紧改过,“这样走对了吧?”
对方迟迟不予回应。这也罢了,奇怪的是竟也不出下一着。何鲲抬眼望去,却见少年低着头,把脸埋进光的阴影里。
此情此景,何其熟稔,昨晚,也是这般,他对着一盘棋局若有所思……
所以何鲲一直看不清他的表情,自然也无从知晓他的喜乐苦哀。
“呵呵。”苏六冷不丁笑了,酒窝跳脱而出,倒把个何鲲吓得一呆,“连最基础的棋路都走错,你还真笨!”
“你小子,我从前可都没摸过象棋啊!”回过味来的何鲲差点没气歪了鼻子。
苏六笑得一时刹不住,走出了一步“车”。藏在身后的左手悄然松开,才隐隐觉出了疼。循着指掌轻轻摩挲,统共不下三道印子,都是被指甲抠出的伤痕。
究竟是谁蠢,谁笨,谁在春秋轮换之后,依旧反复重温早该淡忘的心酸,自虐一般,乐此不疲。
将临中旬,天气渐转和暖,然而周国的禁军将士们却日益紧张起来。愈是迫近潞州,大家愈心知肚明,只等与前方周军接合,鏖战便一触即发。
这一日,匆匆用罢午饭的苏六与何鲲照例摆开一盘棋子对奕——说得更确切些,是苏六在跟自己下棋,只因对方不时地犯点差错,害得苏六只好无时不刻加以提点,一个头两个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