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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,认出哪座山在哪座山的什么方位。
汽艇在六百平方公里的水面上穿梭,掠过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岛,烟波
浩渺,千岛湖看起来素朴纯凈,原始自然,但是我们的眼睛看山不是山,看水
不是水,那无数个耸立水面的荒岛,其实既非岛,也不荒,那曾是山,母亲年
幼时攀爬过、野餐过的地方。水面下,曾经是一片又一片的果园,母亲曾经让
大人牵着手去收租的地方。这一片荒野素朴,曾经是沃土富饶,水面上看起来
洪荒初始,水面下曾有绵延千年的人文繁华。
我们看起来像游客,我们不是游客。
水花喷溅,滴在手上觉得润凉。猴岛,很多猴子,想上去看看吗?不想。
蛇岛,很多蛇,想看看吗?不想。
我们只想看一个岛,寻找一个岛,在这一千个岛中。
船噗突噗突慢下来,船夫认为应该在附近了,亲戚们三三两两站在船头眺
望水面,前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岛;美君的表妹皱着眉注视,犹疑了一会儿,
然后说,﹁这里,﹂她指着那个岛,﹁就是这里。﹂
她指的这个小岛还没一个房顶大,杂草丛生,近水处是一片秃秃的黄土。
我们跳上泥泞的滩。参与了当年迁坟的表妹边回忆边说,﹁那个时候,是小表
哥挑上来埋在这里的,原来以为已经迁得够高了,没想到??﹂
没想到水漫淹到山的顶尖,现在美君看见的是两块破砖头泡在水里,就在
水面接触黄土的那条波在线。风很大,吹得人睁不开眼,美君的白发凌空飞
扬,我紧紧扶着美君,满耳呼呼的风声,还有美君模糊的、破碎的语音,
﹁??爸爸——我来了,我就知道,你明明跟我说你很冷??﹂
湖浪挟着些许水草,打着若隐若现的砖块。那砖浸泡已久,土红的表面已
有绿苔。一炷香烧了起来,青色的烟像柔弱无骨、有所祈求的手臂,随风没入
天水无色之中。
离开淳安,我们经由山路往建德,这是那年缉私船检查私盐的地方。小汽
车在石子路上颠簸,爬上一个陡坡,又急急盘旋而下,车后一团灰尘,路边的
树木也蒙着一层灰白,但千岛湖的水光不断地透过树影闪烁。或许累了,美君
一路上不太说话,我推推她:﹁喂,你看,这也是新安江水啊,水多清啊!﹂
她望向车窗外,疲倦地把头靠在玻璃上,轻轻地说,﹁是吗?﹂
我伸出手去环着她瘦弱的肩膀。__
5上直街九十六号
这几年,美君不认得我了。
我陪她散步,她很礼貌地说,﹁谢谢你。有空再来玩。﹂
每隔几分钟,跟她说一遍我是谁,她看看我,闪过一丝困惑,然后做出很
有教养的样子,矜持地说,﹁你好。﹂
奇怪的是,连自己的独生女儿都不记得了,她却没忘记淳安。
开车带她到屏东的山里去,她一路无言,看着窗外的山景,突然说,﹁这
条路一直下去就会到海公祠,转一个弯,往江边去,会经过我家。﹂
从后视镜里看她,她的面容,即使八十四岁了,还是秀丽姣好的。
我问她,﹁你是应美君吗?﹂
她高兴地答,﹁是啊。﹂
﹁你是淳安人吗?﹂
她一脸惊喜,说,﹁对啊,淳安人。你怎么知道?﹂
天黑了,带她上床,帮她盖好被子,她怯怯地问,﹁我爸爸在哪里?我妈
妈呢?﹂
我决定去一趟淳安,找余年春。
美君此生看不见的故乡,我去帮她看一眼。
余年春,是美君的同村同龄人。几年前三峡建水坝,中国政府为百万人的
迁移大费周章,建新村、发偿金,还有老居民死守乡土不退。余年春看得热泪
盈眶,看不下去了。
他回想起一九五八、五九年,淳安人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被迫离开祖辈已经
生活了一千多年的故乡的。
毛泽东在一九五七年提出﹁赶英超美﹂的口号,在共产党八大预备会议
中,他热切地说,共产党要﹁完全改变过去一百多年落后的、被人家看不起